打记事起,我就知道家乡的水,特别是“外河”的水不能碰,因为里面有血吸虫。听长辈说,解放前,有不少人因为感染血吸虫得了大肚子病而故去。其中感染厉害的地方,据说十分惨痛。也因此,伟人诗云:“千村薜荔人遗矢,万户萧疏鬼唱歌。”故事与训诫,让我从小即对河水有三分畏惧。上学后,家乡来了血防专家,他们以学校为工作场所,专门进行血吸虫查验工作,用今天的话说,就是清零。查验出来感染血吸虫的,则在吃药治疗的同时,加强对传染源的隔离措施。如:与家人分开浴用毛巾,灭钉螺等。这在当时,是本村的全体大事,村民积极响应,很快就把虫病逼到了墙角,以致于今天,孩子们都不知道血吸虫为何物了。
血防专家中据说有美国人,我似乎见过,但记忆已不确切。记忆清晰的,是很多穿白大褂的中国医生。如何查验呢?样本就是人体中日常不需的固体物。由于是全村动员,为了不耽误生产,就由孩子们上学时带去。如何包装,如何取材,数量多少,老师都非常具象地作了交待。这比一个管子进水另一个管子出水之类的数学题有趣多了。学生们都很兴奋,仿佛承担了天降大任之伟业,又仿佛伟业做起来不过举手之间。
包装物是旧书本,用绳子认真地扎起来,有些较为讲究的家庭,还扎得出好看的造型。扎好后,留一个长的绳头,上学时,一家人的就提一摞在手上。大家三三两两,嘻哈的,严肃的,千姿百态。其中用心呵护的,不亚于华老栓捧在手心里的药。严肃的一般独自赶路,但嘻哈的,总要惹人取乐。这自然就起了纠纷,闹得僵了,甚至动起干戈,不文明的,就顺手操起武器。这个,当然也就是手中的包裹物。在找乐子似的追赶中,我发现自己的发小,被追得无地自容,即抡起样本作度旋击,冲突间,直如古代猛将的流星锤,又如堂诘诃德面前的风车。这一轮风暴,比他大的调皮鬼都被镇住了,一些爱干净的孩子,早已魂飞魄散,一哄地作鸟兽散。狭路相逢,猛者胜,云龙兄真是所言不虚!
这一幕,因为多轮检查,时不时地在村路上上演,为我们的时代增添了无数的欢乐和使命感。到校后,第一件事就是交给老师验收,合格的,由老师归拢送检。这情景,就像如今上交家庭作业一般。验收主要查验数量,如果体量过小,就需要重带。起得有个同学,一次验收不合格,第二天带来了超大体验版,估计是把一次性的出产量都收纳了。好家伙,这下把老师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。在那个娱乐贫瘠的时代,此事长期流传,给我们带来很多娱乐的话题。庄子说道在S溺,诚不我欺也。村民的幽默或不满,很多时候,其独特的方式,需要立身其地地去体验。
检查的工作室就在教室不远处,靠近厕所,我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有意地掩盖气味,久在鲍鱼之肆的道理,凭常识都能搞得明白。有时是夏天,学生们出于无暇的心理,也会在路上摘一些栀子花,这花特别香,且花期长。花带到学校,就送给这些医务人员。那时的我们,心就像水晶一样纯粹,没有一丝杂物和扭曲。时不时,我们也会把好看的花什么的,顺手牵羊地带到学校送给老师。那时的老师,在孩子们眼里,是完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人。即使有俗兆或恶庸,也都在整体的纯粹之下被人们的感觉自动地隔离(驱除)或掩盖了。
时间长了,医生与孩子们熟悉了,就可以去工作间瞅一瞅。有次,一个医生很高兴,让我们在显微镜下看样本,说里面有虫子。很多同学一个个轮流看过去,都说看见了。轮到我,怎么也看不见。医生一再指引,说往哪哪看,我还是没有看到,最后,碍于情面,只好说看到了,然后如释重负地离开。由此,我深深地体会到这工作的难忍,由衷地心生敬意。不过,缺乏科学的较真精神,也许从小就在我心里掩下了阴影,这也许是我最终选择模糊的文科作为糊口之技的潜在原因。
数年间,也许是因为运气的缘故,我似乎没有亲见美国专家,但村里至今流传着他们的传说。例如,他们爱照相,村中有一小孩,因为米酒吃多了,晕晕地躺在稻草垛边,暖暖地晒着太阳。这个画面,就被他们照了下来。惹得小伙伴们一圈的羡慕目光跟着演说者的眼睛转。那时,照相,真和过年一样。也有照相被排斥的。某日,我正在门口树下百无聊赖,突闻前面路上人声嘲杂,间有有追喝声。等消停下来,听村情报中心的婆婆们讲,是因为他们专照我们的破草房子,有侮村格,故群起而攆之。家丑不可外扬,我也义愤填膺,直恨自己错过了躬与盛事的机会。如今想想,村里日益红火,拍一些破房子,又有什么呢?回过头一想,这些照片如果还在,可就是老照片了,看一眼,也许能咀嚼出一嘴的芳华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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