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住乡愁的世界华人文学平台第期
关键词:投稿须知
咱们村
村长印象
父亲的小药箱
李鹏生
父亲去世十多年了,曾经居住的老屋一直闲置,由于失修,房顶面临坍塌,推开尘封的木门,一股潮湿发霉的混合气味让人掩鼻,十多年无人进出打扫,房顶和墙角布满了蜘蛛网,陈旧的桌椅板凳上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,只有挂在卧室墙上的小药箱,是那么的显眼,使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它,浓艳厚重的红十字熠熠闪耀着光芒……
父亲是个乡村赤脚医生,虽算不上名医,但三里五村也是小有声誉。父亲懂中西医全科,不仅使用听诊器,还会号脉、针灸,用他的经验和判断,能不吃药就能解决的绝不用药,一根银针不知解除了多少乡亲的病痛,在缺医少药的偏远农村,父亲绝对是个不可缺少的角色。那时候,我们全家经常被深夜的敲门和呼叫声所惊醒,父亲便快速地穿好衣服,不管是本村的还是外村的,开门简单询问病情后,背起小药箱便走,回来时往往顶着一身的霜花,疲惫地对母亲说,某某家的老人不行了,接着便是一声声叹息,像是为他的无能为力而自责似的,这样的画面深深地印在我幼小的脑海里。在父亲的医药橱柜上贴着一幅“宁可柜上药生尘,但愿世间人无病”的对联,父亲经常说,医者,要讲医德,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,救死扶伤,是一个医生的毕生职责和追求。
父亲的小药箱,是个米黄色长方形的木头箱,是上级统一配发的,除了那个大红十字之外,还用红漆喷绘着毛体“为人民服务”的字样,配一条一寸多宽的帆布背带,可单肩抗,也可斜挎,做工精致漂亮。对于这个小药箱,我从小就充满了敬畏和神秘,我在本村上小学的时候,父亲经常背着小药箱到学校里给我们种花(接种疫苗)、打预防针、发“糖豆”(驱虫药),他坐在平时老师坐的讲台旁,像变戏法一样从小药箱里拿出针管、药棉、镊子,和一些小药瓶。小孩子怕种花、打针疼,悄悄地趴在土台子课桌上,都不肯第一个来,父亲便点我的名让我第一个,没有办法,只好撸起小胳膊硬着头皮上。特别是种花,两三根针绑在一起划破胳膊上的皮肉是很疼的,但为了支持父亲的工作,也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敢,操作完毕后父亲故意大声问我疼不疼?我强忍着眼泪举着胳膊给同学们展示说,一点也不疼,就像蚊子咬了一下一样。引得一阵哄堂大笑,教室里顿时就热闹起来……
在我小时候的印象当中,父亲很忙,很少在家,对我们弟兄好像也不太关心和疼爱,能够和我们亲近的时候,是利用星期天带我们到地里采药材,什么蒲公英、野菊花、小白蒿、车前草等等,满满地采一大筐,放到房顶上晾晒,父亲才会露出久违的笑脸。在父亲的熏陶下,要是在谁家拆房子时发现了土鳖,或在生活中遇到了蜈蚣、草鞋底(蚰蜒)之类,我都要努力地抓回来。特别是草鞋底,在抓捕的过程中,容易断腿,按照父亲教的方法,把一张纸放在草鞋底前面,让它自己爬到纸上,全头全尾一条腿也不能少地带回来,具体有什么用途,我就不知道了,每当我上交“战利品”的时候,父亲便会给我一个额外的奖赏,也不过是三两个薄荷片而已。
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父亲作为村里的赤脚医生,也算是一个不拿工资薪金的“公家人”,每天都要背着小药箱游走在街巷胡同和田间地头,挣的是生产队的公分,除外出开会、学习,每天能有几毛钱的补贴外,我家的物质生活和众多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家没什么两样。但自八十年代初,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,我家的经济收入便与其他家庭拉开了差距,父亲不善农活,又有着赤脚医生职业的拉扯,走东家串西家,占用了大块的时间,田间疏于管理,往往庄稼长得最差的就是我家的地块儿。
脱离了村集体后,小药铺便成了自家的买卖,父亲的小药箱里又多了一个记账本,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乡亲们的姓名,有的几块,有的甚至几毛钱。父亲的针灸技术很高,乡亲们的腰疼、腿疼,头疼、牙疼等等小病,一根银针,手到病除。针灸不用吃药,不花本钱,父亲是不会收费的,就是用药,也是简单的几个小药片,有钱就给,没钱就记账,但我真切地观察到父亲药柜上的药品越来越少了。我很是不解,听说邻村和我父亲同期的赤脚医生把小药铺扩大成了诊所,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,为什么父亲却面临着入不敷出的危机呢?我给父亲分析说,针灸是技术应该收钱,占用了工夫也应该收钱,药品是批发的,回来后也应该加利润,从野地里采的草药,虽然没直接花钱,但花费了心血,只要用于看病也应该折成钱,不能沿袭您以前的老思想了,挣钱才是硬道理。父亲对我的见解,虽不予反对,但只是笑笑,不作回答。
父亲不是没有挣钱发财的机会,他不仅针灸技术高,还有一个治疗小儿惊风的秘方,父亲说只要小孩不超过14岁,就保证能治好。有一年,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来找父亲,说他女儿有小儿惊风病,医院都没治好,到我父亲这里来碰碰运气,父亲查问了解了小女孩的情况后,下了几服药让她回家试吃,三四个月后,他们又来我家里说,自从吃了父亲的药,再也没犯过,掏出一沓十元的钞票放到桌子上要感谢父亲,父亲从中拿了四十块钱说,这些就够药费钱了,剩下的拿回去。这事儿被县城一个诊所知道了,要高薪聘请我父亲到诊所工作,父亲推脱说,我走不了,村里的老少爷们离不开我。来找他的人遗憾地说,你这本事儿窝在农村真是可惜了。我们全家都为父亲失去这个机会感到惋惜,但父亲不理睬这些,依然背着他的小药箱奔波于乡里。
父亲有些大男子主义,虽然平时话不多,但主意很正,他认准的事儿,很难说服他。既然他乐于清贫,坚守医道,谁拿他也没办法,但我们弟兄三个都上学,在校吃住加上学杂费,要花不少钱,家庭开支捉襟见肘,这是现实问题。有一年秋天开学,需要25块钱的学杂费,班里就剩我没交,我回家向父亲催要,父亲说手头没钱要我再等两天。我说不能再等了,拿不到钱,我就没脸进校门了。父亲很为难地说,你在家等着,我出去给你借借。我很不理解,从小药箱里拿出记账本说,这些药账您不好意思要我去要,要账又不丢人,天经地义,为什么不去要账非要去借钱呢?父亲一把夺过记账本,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叹口气说,不能去要,都不宽裕,他们有钱了自然会送来,你不懂,长大了你就明白了。
父亲的医德人品好,受人尊重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感受最深的就是小时候到地里割草的时候,因为肚子里少食儿,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干些烧豆子、烤玉米、焖地瓜的勾当,因为偷吃的是生产队的庄稼,也经常被看护庄稼的治安人员抓到,按照规定要没收草筐,还要交给大队处理,但看到有我参与,治安人员就和气了三分,大不了挨训斥两句也就没事儿了。就连我利用暑假跟随他们到邻村建筑队当小工的时候,工头看我身体单薄不想要我,当我报出父亲的名讳后,工头沉吟半晌,最终还是把我留下,并且安排了一个比较轻快地活儿。我心里清楚,在街面上所受到的种种优待,都是沾了父亲的光。
十八岁,高考落榜后,实在忍受不了家里的贫穷,也不愿在看到父母为我们几十块钱的学费而发愁,就选择了当兵。我当兵走的时候,父亲把我送到大门外说,到部队好好干,最好能学个卫生员。我故意气父亲说,还想让我继承您的职业啊?我可不想一辈子受穷。原打算当几年兵见见世面,没想到一去就是十八年军旅,当我多年后回家探亲,看到父亲还是背着他那个木制小药箱游走乡里,很沉重的样子,就对父亲说,都什么年代了,还背着您那个老古董,应该换个皮的了,又轻快还时髦。父亲淡淡一笑说,老古董有感情,习惯了,顺手,能陪我一辈子。我知道,那个小药箱,是父亲行医四十多年风雨历程的最后一道印记,已经融到他的血液里了。
父亲一生好酒,母亲离开我们后,父亲更加没有节制,外出喝酒常常大醉而归。我曾多次劝诫他注意身体,他总是说我是医生,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。但没想到的是,在年的一个冬日,一向淡泊名利、乐观向上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与世长辞,享年仅65岁。消息传开,众乡亲无不扼腕搓叹,前来祭奠的人流不断,诉说着父亲生前的种种好处,让我感动万分。事后,我们弟兄三人谈起父亲的过往,大哥说父亲虽然没给我们留下家产,但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好口碑,这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。我想,是家庭的贫困,更加刺激了我的进取心,常言道,“自古英雄多磨难,从来纨绔无伟男。”我算不上什么英雄和伟男,但贫穷和苦难磨砺了我的身心,使我不畏艰险,更加具有创造力,这才是父亲赠与我的一生的财富。
拂去小药箱上的灰尘,打开箱盖,药箱内按照隔断依次安放着听诊器、玻璃注射针管、镊子、剪刀、紫药水、酒精棉、纱布、胶布、体温计、一盒长短不等的银针,还有几小瓶不知名的药片,井井有条,一丝不乱,这也许就是父亲最后一次出诊所带的全部家当。
睹物思人,音容尚存。木质的小药箱散发出一缕淡淡的药水和酒精棉的味道,在小房间里飘荡弥漫,吸一口,渗人肺腑,那是父亲身上曾经特有的味道……
作者简介
李鹏生,山东莘县人,年出生,年入伍,年转业到地方工作,公务员。爱好文学,闲暇笔耕,在军内外报刊、网络平台发表散文、小小说、杂文、随笔等多篇。
悠悠青草香(麦芽糖诵读)
“吹”鹌鹑
家乡人的贱名和诨号
村东有个梨树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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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论您来自北国的小镇,还是南国的边陲;也无论您是生在东海渔乡,还是西漠村庄;无论是身在天涯海角,还是远在异国他乡,《咱们村》永远是您温馨的港湾;拿起您的笔,述说一下乡情、乡音,描绘一下家乡的美丽,讲述一下温情的故事,回忆一下曾经的难忘……